戏曲是“角儿”的艺术。梨园星河璀璨，名角如流萤争辉。梅兰芳要在这烟波浩渺中捧出一轮明月，除却天赋的珠玉之嗓与十年寒霜的筋骨功夫，终究缺不了三分气运。幸有挚友知己化作春风，把零散的星光挑成皓月清辉……

　　唱大轴时来自台下的“掌声”

　　1907年，虚岁14的梅兰芳还是一个声名不显的童伶。他只能一边搭班配戏维持生计，一边四处求学，采众家之长寻求突破。就在这时，梅兰芳遇到了演艺生涯的“头号粉丝”，也是一生的挚友——冯耿光。

　　冯耿光生于官绅之家，早年曾留学日本，受举荐进京编练新军。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，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军官看到了梅兰芳身上难掩的宝光，同情他幼时失怙、寡母病重的身世。在梅兰芳初登台时，冯耿光便以半月收入资助梅兰芳添置行头、包场订座、周济家人，动用人脉为其铺路，在生活上更是如兄长般指引梅兰芳正身正心。

　　很多戏迷都知道，梅兰芳有一部爱演、常演的剧目《宇宙锋》。然而，这部剧最初并不叫座，对于尚未拥有太多话语权的梅兰芳而言，每每演出都要承受卖座上的压力。偏偏冯耿光最为支持这部剧，他认为剧中对封建压迫的揭露十分深刻，刻画的“富贵不能淫，威武不能屈”的气节最为可贵。于是，每次梅兰芳演出《宇宙锋》，冯耿光必会到场支持，还会将周围好友的评价反馈给梅兰芳，帮助梅兰芳在角色塑造上打磨提升，使《宇宙锋》最终成为梅兰芳的经典作品之一。

　　在冯耿光的推动下，吴震修、许伯明等名流才俊也逐渐聚拢到梅兰芳身边，梅兰芳的“朋友圈”初见雏形。

　　1913年首次赴沪演出，是梅兰芳艺术生涯的转折点。

　　在老生演员王凤卿以及冯耿光、许伯明等好友的推动和争取下，1913年10月底，梅兰芳启程前往上海。同年11月16日，梅兰芳获得了从艺生涯第一次唱大轴（即最后出演、最为重要的一场戏）的机会。为此，冯耿光等好友特地从北京赶来，与他共同商讨演出事宜。在前几日的演出中，梅兰芳留意到，每当表演有身段设计的情节时，台下观众的反应尤为热烈。冯耿光、许伯明等好友也从台下观察发现，剧场的现代照明让演员的神情体态更加清晰，宽敞的舞台也为舞美设计留下了更大的空间。于是，在好友的支持下，梅兰芳选定《穆柯寨》作为大轴剧目登台。

　　在此之前，梅兰芳所学所演多为青衣老骨子戏，在这一出戏里，他要饰演的穆桂英却是刀马旦，集唱、念、做、打于一体。这对梅兰芳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，但他心里却跃跃欲试。果然，舞台上的穆桂英爽朗活泼、亦庄亦谐，赢得台下喝彩声不断，好友揪起的心也终于放下。然而，精益求精的他们还是发现，梅兰芳在表演时总是不经意低头，便在台下“鼓掌”提醒，梅兰芳也凭着默契迅速会意调整。几场大轴下来，梅兰芳声望更盛。

　　百余书信助梅兰芳进步

　　1912年冬，出身诗书世家的齐如山受邀听戏。舞台上，梅兰芳正表演着经典剧目《汾河湾》。对于这出戏，作为戏曲理论家的齐如山自然十分熟悉。只见梅兰芳扮相秀美、身段婀娜，一举一动间尽显风采，齐如山深感惊艳。也因此，当他看到“窑门”一场时，便起了惜才探讨之心。

　　那时的舞台上，生角有大段唱腔，梅兰芳饰演的旦角便依传统退居一侧，中规中矩。可在有多年观剧经验的齐如山看来，阔别18年的丈夫立于门外，深情唱着分离之苦，屋内的妻子柳迎春却呆坐不动、毫无反应，这实在有违人情戏理。一时冲动之下，他挥笔写下3000字长信，细细剖析柳迎春在戏境中的内心变化及相应的表情、身段处理方式。

　　寄出信后，齐如山并未抱太大期望。可当他再次观看《汾河湾》时，愕然发现舞台上的梅兰芳竟照着信中所言，添了表情与身段。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，梅兰芳的采纳让齐如山既意外又感动，心中对这位年轻旦角的赞叹与期许也愈发深厚了。

　　从1912年至1914年，梅兰芳在北京唱了100多场戏，齐如山就写了100多封信切磋探讨。艺术上的共鸣不仅推动了梅兰芳艺术表演的精进，也让齐如山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航向。此后，齐如山与梅兰芳合作编写了《嫦娥奔月》《霸王别姬》等近30部以旦角为主的京剧新戏。

　　功不可没的出海“智囊团”

　　梅兰芳曾在1919年至1935年间数次出访日本、美国、苏联进行演出，将中国传统戏剧成功融入世界潮流，成为中外文化交流里程碑式的事件。这其中，离不开梅兰芳好友们的筹划。

　　1919年，日本财阀大仓喜八郎邀请梅兰芳赴日本演出。访日期间，有留日背景的许伯明、李涛痕等好友积极社交应酬，为改变日本戏剧评论界对京剧的原先印象起到了积极作用。

　　1930年，梅兰芳踏上了为期72天的访美演出之旅。此次出海，梅兰芳和好友们先后筹备了7年。由冯耿光负责筹款及外交事项，吴震修等负责了解美国观众的爱好，齐如山负责宣传、著书、绘图工作，梅兰芳则统筹制作舞台装置及服装道具。

　　当时的中美之间存在着语言、文化的鸿沟。为让美国民众认识梅兰芳，齐如山颇费心思。他雇了两名美国通讯员，每月给些报酬，让他们常与美国各报馆通信，还附上梅兰芳的照片，这招效果显著。此外，齐如山还投入大量精力制作宣传品。他参与编写《中国剧之组织》、梅兰芳个人小传、剧目说明书等，准备了几十篇讲话稿、百余篇新闻稿，绘制了200多幅戏剧图片。

　　尽管做了充足的准备，梅兰芳赴美首演《千金一笑》时，观众的反应却很平淡。正好在美国受邀讲学的好友张彭春观看了演出并到后台慰问。梅兰芳便问张彭春：“今天的戏美国人看懂了吗？”张彭春坦言道：“不懂，他们没有端午节，更不懂晴雯为什么要撕扇子。”作为我国现代戏剧的奠基人之一，张彭春深谙中西戏剧理论，梅兰芳当即委托张彭春作为本次访美之行的总导演。张彭春凭借对美国文化的了解，对演出剧目精准翻译，按照美国观众审美习惯将整台演出的时长严格控制在两小时内，并在原定表演剧目的基础上增添了剑舞、羽舞、杯盘舞等融合戏曲元素的舞蹈节目。经此针对性调整，演出大获成功。

　　1935年，在梅兰芳访苏演出之前，齐如山编写了一本名为《梅兰芳艺术一斑》的小册子作为宣传品。这本册子被翻译成英文和法文，成为欧洲了解梅兰芳艺术的重要资料。如今展示在梅兰芳纪念馆中的53种“兰花指”手势，正是其内容的一部分。由此，梅兰芳灵动曼妙的戏曲指法引起苏联文艺界人士的关注，也让戏曲指法成为欧洲观众心目中中国戏曲的一个标志性元素。据《中国文化报》 王添艺/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