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风掠过树梢，总会捎来一缕清甜的香，恍惚间便以为是故乡的槐花开了。那些缀满枝头的白色花串，像被揉碎的月光，又似未化的春雪，悄然落进记忆深处，串起了岁月中那段珍贵的时光。

　　儿时的夏天，老槐树下是永远热闹的乐园。村头那棵三人合抱的古槐，每年五月都会撑起遮天蔽日的绿荫。清晨的露水还凝在花苞上，我们这群孩子便举着竹竿蜂拥而至。槐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，像撒了一地的碎银。胆大的男孩三下两下爬上树杈，骑在粗壮的枝干上摇晃，串串白花便纷纷扬扬地飘落，引得树下的孩子尖叫着追逐。年纪小的女孩蹲在树下，把完整的花朵挑出来，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篮，准备带回家让母亲做成槐花饼。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，在我们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空气中浮动的槐花香裹着孩子们的笑声，成了记忆里最鲜活的盛夏图景。

　　等到蝉鸣渐起，槐树又成了天然的“课堂”。晚饭后，老人们摇着蒲扇坐在树下，讲牛郎织女的传说，说槐树精的故事。月光给槐花镀上一层银边，萤火虫在花间飞舞，我们托着腮帮子听得入神，仿佛那些故事就藏在飘落的花瓣里。有一回王奶奶讲起她年轻时，和老伴在槐树下定亲的往事，眼角的皱纹里仿佛都浸着蜜。风掠过槐花，沙沙作响，像是在替她诉说着当年的羞涩与甜蜜。

　　少年时光里，槐树是最知心的伙伴。初三那年，我总在晚自习后独自坐在槐树下背书。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书页上，槐花的香气混着油墨味，竟让枯燥的课文变得生动起来。有一次模拟考试失利，我抱着膝盖躲在树影里掉眼泪，忽然，有朵槐花轻轻落在肩头，像是亲人的安慰。抬头望着满树白花，忽然想起老人们常说“槐花报喜”，心里又燃起了希望。后来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，我兴奋地跑到槐树下，先把喜讯说给它听。

　　离开故乡求学后，城市里的钢筋水泥间再难寻到槐树的踪影。直到一个加班的深夜，我在街角的小公园里闻到了那熟悉的甜香。几株矮矮的槐树开得稀稀落落，和记忆里的古槐比起来，像是营养不良的孩子。但就是这若有若无的香气，瞬间让我红了眼眶。我站在树下，看路灯把槐花的影子投在地上，恍惚间又回到了夏夜的老槐树下。原来有些味道早已刻进骨子里，无论走多远，都能瞬间唤醒沉睡的记忆。

　　如今，故乡的老槐树依然挺立在村头，只是树下的孩子换了一茬又一茬。每年槐花盛开时，母亲总会寄来晒干的槐花。用开水泡开，冲上蜂蜜，轻抿一口，仿佛又回到了槐花纷飞的童年。那抹清甜的香气，是岁月馈赠的礼物，让漂泊的游子无论走到哪里，都能循着记忆中的香气，找到回家的路。

　　童恩兵/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