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84年4月,慈禧借口中法越南战事中方失利,指责恭亲王奕訢等军机大臣对“朝廷振作求治之意”不肯“实力奉行”,下旨改组军机处。最终的结果是,包括奕訢、宝鋆等在内的军机大臣悉数被免职,奕訢被勒令居家养病。虽保留世袭罔替亲王,赏食亲王全俸,但开去一切差使,并撤去恩加双俸。
从此,奕訢开始了长达十年、“家居养疾”的赋闲生活。
集唐自娱
奕訢自幼喜好诗词文章,留存下来的作品集有《乐道堂文钞》《乐道堂续钞》《乐道堂诗钞》《萃锦吟》等。从首席军机大臣的职位上被罢黜成为一闲散亲王后,他像当年被罢相的北宋改革家王安石一样,集唐诗自娱,“取唐诗置诸案头,信手拈吟,以消永日”,留下了8卷《萃锦吟》、1073首诗作。
《萃锦吟》中的作品,最早作于1884年6月25日,最晚的一首作于光绪十五年除夕(1890年1月20日)。一共持续了五年半的时间,为奕訢闲居十年的前五年。
奕訢集唐诗以自娱,正如他所说的“年来闲居无事,惟以集句自娱”,也借集唐诗以行韬晦之策。在给弟弟、醇亲王奕譞的诗句中,他多次有“自怜终乏马卿才”“此心因病亦成灰”等表明无意权力的诗句。为免慈禧猜忌,被免后他将自己的交游圈缩得很小。《萃锦吟》中所涉及的朝臣,除奕譞、宝鋆等之外,也就董恂、李鸿章等有限几人。
据学者统计,奕訢《萃锦吟》里引用的唐诗有1000多首。流传下来的唐诗有5万多首,奕訢竟能随手拿来,巧妙地集在一起。此外,《萃锦吟》中,不乏奕訢即席赋成的诗作,如《佩蘅相国招饮观剧即席二律》等。这些,都表明恭亲王奕訢对唐诗的喜爱和熟悉,达到了相当的程度。
门庭冷落
1885年春,爱子载潢去世后,为排遣心中苦闷、将养病躯,奕訢带上唐诗书卷,和家人、侍卫进行了四十多天的西山之游。由昆明湖泛舟至玉泉山,先后游览了万寿寺、龙泉庵、香界寺、宝珠洞、普觉寺(卧佛寺)、戒台寺、岫云寺(俗称潭柘寺)等等。边游边吟,集唐诗吟成《大觉寺竹径听泉》《憩云轩即景观瀑布池鱼》等40余首诗。
回到恭王府,他开始把赋闲以来的所有集唐诗加以整理,于五月编定为《萃锦吟》卷一。赋闲期间的奕訢,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寄情山水。5年间,仅北京西郊的潭柘寺他就去了5次。
戒坛寺亦名戒台寺,有罗汉堂36间,500应真法像。由于年久失修,罗汉堂已坍塌。1886年,奕訢捐银万两,雇来工匠加以修葺。与此同时,他在戒台寺后仿恭王府后罩楼盖了一栋罩楼,带儿子载滢长期在此居住。为方便使用,奕訢还把恭王府的60多件家具搬到了戒台寺。
赋闲十年,也让奕訢这位当年的议政王、首席军机大臣备尝“门庭冷落”的滋味。
1886年的春节,正是立春。两“春”重叠本是“大吉日”,竟没有几个贺客上门。往年,府前一向是车水马龙,如今赋闲在家,少有客人上门,奕訢只好“闲居习静读画看书”。他也因此集唐诗自嘲,“富贵祝来何所遂,世间难得自由身”。
此后两年的春节,冷落依旧,和他酬唱的只有七弟奕譞和老同事、前军机大臣宝鋆。奕訢再度以“车如流水马如龙”自我解嘲。
日长似岁、访客稀少,奕訢只好借集唐诗消磨长日永夜。《萃锦吟》卷四收录了奕訢于1887年所作的集句诗,其中的《幽居月令诗》,他依韵每月一首,共写了12首。他与奕譞、宝鋆除了观剧、饮酒等唱和外,想到古人有“文战笔战酒战茗战棋战”,便以诗战命题,三人比赛。尽管最终败北,奕訢依旧兴味盎然。1888年春节,前来拜年的亲朋好友屈指可数,“日坐书斋”的奕訢,闲极无聊,每日集诗一首,竟然从初一日写到三十日。
1893年十一月,奕訢在府邸庆祝自己的六十大寿。按惯例,恭亲王过生日,一般是演戏三天,请谭鑫培、王瑶卿、杨小楼等名角到府献艺。这一年,尽管三卷勾连搭式的大戏楼名角依旧穿梭,可除了王府人员以外,“正生日”当天的贺客只有李鸿藻、荣禄、崇礼、敬信、翁同龢和孙燮六位而已。
这与当年他声势烜赫时贺客盈门,甚至慈禧太后等也常过府看戏的热闹气氛相比,不啻于云泥之别。看着闳敞而温暖的大戏楼只稀疏地坐着这么几个客人,奕訢怎能不油然而生一种失落感呢?
重新出山
赋闲期间,慈禧太后偶尔也会向这位失意亲王略施恩惠,一来可借以表达对奕訢的关怀,以塞外人“鸟尽弓藏”之叹;二来可向奕訢展示雷霆雨露之威。比如1886年自己生日前夕,她赐给奕訢“御笔兰菊画幅”;1889年2月光绪大婚前夕,赏头等、二等护卫各一员,三等护卫二员。
但慈禧始终不许奕訢再参与朝政,甚至不给奕訢与自己见面的机会。1894年慈禧六十大寿,即便奕訢数次上折恳请,慈禧还是以令其在家养病为由,不准奕訢进宫随班祝贺。
1894年9月29日,中日甲午战事爆发。在李鸿藻、翁同龢等人的多次奏请下,慈禧太后被迫重新起用奕訢主持大政。先是令其在内廷行走,后于12月4日补授军机大臣,之后又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,督办军务,节制各路统兵大臣,可谓东山再起。
正当外界寄望于重新出山的奕訢刷新吏治、一洗颓风之际,人们却发现:此时的恭亲王奕訢,已没有昔日主持洋务的新锐,也没有了执掌军机处的明练果敢,而是变得保守、敷衍、颓唐。其衰朽之气象,就连外国人也看不下去了。
英国驻华公使欧格讷,对“中国危亡已见端矣……至今熟睡未醒”的状态十分不解。1895年10月底在离任回国前,他就当面质问奕訢:如果您真的因为生病而精力不济,就应该推荐忠廉而有才干的大臣实行新政,“何必事事推诿,一无所成乎?”
身为主战派的翁同龢,对奕訢的一味向日求和颇为不满,在日记中多次批评奕訢在皇上召见时“奏对甚多,不甚扼要”“奏对语颇杂,不得体,余不谓然”。甚至为此还跟奕訢生气,拂袖而去。
十年赋闲,奕訢心态已老。第五次入宿潭柘寺时,他称道文殊殿内一副旧式镜屏“制造古朴,迥非今时踵尚华丽者可比”。厚古非今之态,与当年在皇族中最早尝试照相术的奕訢判若两人。戊戌年间,他更是多次谏言,反对变法。据说直至临终前,他还向前去探视的光绪帝进言:对主张变法的人要慎重,“不可轻信小人言也”。
赋闲十年后再出山,恭亲王奕訢这位昔日的改革家,变得保守而颓唐。十年赋闲的光阴,磨掉了他的锐气和胆识,割断了他与世界大势的联系,也减损了他在历史上本应显赫的声名和光彩。据《凤凰周刊》 刘江华/文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