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，偶然翻看26年前的日记，看到上面记录了母亲送给我粗布床单的往事。

　　1996年夏，我正在某部服役。休完探亲假返回部队时，母亲把一块粗布床单塞进我的提包，说：“夏天天气热，铺着它吸汗。”现在回想起来，日记写得太浅了，远没有表达出母亲织布的辛劳。记忆中，家里有几十卷母亲亲手织的老粗布，浓缩了她对家庭、对孩子、对生活的爱。

　　母亲年轻时心灵手巧，街坊四邻都夸她干啥像啥。除了干好地里的庄稼活，她平时总是不闲着，做鞋、绣花、缝缝补补，特别对纺线、织布情有独钟。母亲织了很多粗布，有长条粗布、方格粗布、纯白粗布，好几种样式。在母亲陪嫁的黑木柜箱底，满满地装了几十卷粗布。每年暑假趁我和弟弟在家，母亲便翻箱倒柜，把粗布搬到院里晒一晒，然后封存起来。

　　望着院子里摆放的那一卷卷沉甸甸的粗布，我的心里总是浮想联翩。先是母亲种棉花，再摘下棉花弹成棉絮，把棉絮搓成絮条，然后用纺车纺成线团，最后把棉线染一下，晾干。此时，奶奶和母亲便忙活起来，把棉线绕成线捆。之后，她便抬着一捆线放到织布机上，坐下来，一手推槠，一手穿梭，两脚不停地上下踏动，开始织起花布来。

　　孤灯伴长夜。母亲独自一个人在昏暗的小屋里，来回穿梭织布。春天她忘了日出日落，夏天她天天一身汗水，秋天她熬到鸡叫三遍，冬夜寒风从门缝钻进来，吹得她骨头节疼。在枯燥的日夜劳作中，母亲落下了关节炎、骨质增生等慢性病，手指也开始变形了。

　　记得小时候，每当跟着母亲回姥爷家，人们都夸她三个儿子虎头虎脑长得好，还说母亲小时候命苦，这仨儿子以后会给她带来福气。母亲便笑着深信不疑。就是这个朴素的寄托，让母亲觉得生活有了盼头。母亲要强的性格，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。

　　上世纪90年代，我们哥儿仨相继成家。不管是谁成家，母亲都慷慨地取出她大半生的“积蓄”——一卷卷粗布，分给她的儿媳们，并说：“夏天铺着睡，透气又吸汗，盖着不沾身子，冬天睡不凉。实在不能用了，可以扯成一片片的，给孩子当尿布，又吸水又吸汗，比尿不湿强多了。”

　　如今，我住在省城，多年来一直铺着母亲织的粗布床单，开车去外地游玩，也总要带上它。妻子和孩子只知道纯棉布用着舒服，却不知道它是用汗水浸泡过的，不管冲洗多少遍，永远也洗不去母爱的味道。

　　现在，我的床下还有几卷母亲织的粗布，每当看到它，就会想起昏暗的油灯下母亲织布的身影。

　　杨秀海/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