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的老宅后头有一方菜畦，不过丈余见方，却被母亲收拾得极为齐整。春季种些韭菜、小葱，夏秋之交便见青椒、茄子累累垂挂，冬日里也能挖出几个白胖的萝卜。这方寸之地，便是母亲的天下。

　　母亲个子不高，站在菜畦里时，发髻正好与篱笆齐平。晨光熹微时，常见她蹲在畦边，手指在泥土里翻拣。其实不过是在捉虫，但她做得极认真，仿佛那些菜叶是待嫁姑娘的绣品，容不得半点瑕疵。

　　厨房的窗户正对着菜畦。我幼时常常趴在窗台上，看母亲在菜畦与灶台间往返。她走路时总带着小跑，菜刀在砧板上“噔噔”响着，不一会儿，青白相间的葱花便切好了。

　　母亲最拿手的是腌菜。深秋时，她把菜畦里最后的收获切成细丝，铺在竹筛里晾晒。粗盐粒在她的掌心沙沙作响，与菜丝揉搓时发出脆生生的声响。腌菜坛子排在屋檐下，开坛那日，整个院子都飘着咸香。

　　腊月里母亲最忙。要蒸年糕，要做豆腐，还要给我们赶制新衣。她的针线笸箩里总有碎布头。有一年除夕，我贪玩刮破了新棉袄，怕挨骂，躲在柴房不敢出来。母亲举着灯找到我时，却只叹了口气，连夜在破处绣了朵雪花。现在想来，那雪花实在粗糙，可我当时觉得，世上再没有更漂亮的雪花了。

　　母亲50岁那年，菜畦里突然长出一棵南瓜苗。本不是播种的时节，那苗却疯长，藤蔓爬满了半边篱笆。秋天竟结了7个南瓜，最大的那个有我半人高。母亲欢喜得很，把南瓜分给四邻，剩下的煮了南瓜粥，甜香飘满三条巷子。第二年她特意留了籽再种，却再没结出那样的南瓜。母亲笑着说：“好事情就像流星，强留不住的。”

　　我离家求学那日，母亲往我的行李里塞了4只咸鸭蛋，用红纸包着。车开出去老远，回头还看见她站在菜畦边上。后来每次归家，我总能在行李箱里发现这样的红纸包，有时包的是炒米，有时是芝麻糖。

　　如今，老宅早已易主，菜畦想必也荒芜了。可每当我看见集市上水灵灵的青菜，或是闻到谁家飘出的腌菜香，眼前总会浮现出母亲蹲在菜畦边的身影。

　　这世上的母亲原是一样的，把最深的爱都藏在了最平常的日子里。就像那方小小的菜畦，看似不过是几垄土，底下却不知埋藏着多少汗水、多少母爱。高峰/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