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儿时生活的乡下，贫穷而单纯，处处散发着泥土的气息。平日里，哪有什么水果呢？贫瘠的土地上，桃子不红，李子又不熟。一树一树紫红的桑葚，便成了最亲切的记忆。

　　桑葚成熟时，乡野庭院，林间塘前，无论哪里，都少不了桑葚甜蜜的身影。而当春天到来的时候，村庄里的大人小孩整日都盯着桑树。田里归来，放学回来，你一言，我一语，三句话不离桑树。桑树成了大家最热心的话题。桑树抽芽了，桑树长叶了，桑树结桑葚了，桑葚变红了。每一次的发现都显得新奇有趣，让寂寥的日子变得快乐而生动。

　　当大家一层层脱掉厚衣服的时候，桑树便长成繁茂葳蕤的模样了。只剩一层单衣时，桑树就已经满树皆红了。起初是那种浅淡的红，好看又惹眼。小孩子等不及了，放学后，他们一群群来到树下，踮着脚，仰着小脑袋，在树下徘徊，眼睛里满是期盼。大人们路过，看见了只是笑，有时候又忍不住，走过去摸摸孩子们的头，安慰说：“别着急，再等等啊，等熟了，包管吃够啊！”浅红的桑葚还不熟，吃起来没滋味，要等到变成深红色，红得发紫发黑时，才最好吃，最甜。

　　等待成熟的日子觉得很漫长。不知道是哪一天，哪个调皮的孩子最先攀上了桑树，大人们从田里回来，从树林里走过，见一群孩子正拿着桑葚大快朵颐，嘴上脸上手上，还有衣服上，尽是桑葚黑紫色的汁液。大人们指指这个，看看那个，也不责备弄脏了衣服，只是哈哈大笑。孩子们有点莫名其妙，摸不着头脑，直到大人们放下农具，坐在桑树下，满嘴吃得黑紫时，孩子们才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。桑葚成熟的时节，整个村庄的上空，到处弥漫着这种快乐的笑声，日子像浸在桑葚里，甜润润的。

　　这些美好快乐的时光，都是童年最清晰的记忆。当时光一日日远去，岁月渐老，桑树下的孩子们已慢慢长大，缓缓远离，从乡村到镇上，又到县城、省城或更大的城市。我们远离父母，远离故乡，远离甜甜的桑树，远离简单朴素的生活。快乐不再是一件简单的事，不像小时候那样，一把桑葚就能让孩子们的脸变成绽放的花朵。

　　终于，当我们老了，历尽沧桑，看遍世间繁华，总会不期然地想起往事，想起故乡，想起童年的点滴，想起那棵老桑树，想起吃桑葚的酣畅与快乐，嘴角便禁不住漾起笑意。这时才恍然发现，一步步令我们远离的地方，其实从来不曾远离。耿艳菊/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