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元化是我国著名学者，与钱锺书在学界素有“北钱南王”之誉。妻子张可是余秋雨的老师，她的家世，在苏州声名显赫。两人的爱情可谓才子佳人的典范，不过，王元化行事不拘小节，张可性格平和含蓄，他们在经历人生苦难之际，不离不弃一路走来，正是这份执着，缔造了一个爱情传奇。

　　初相见，两相厌

　　一个少年得志，骄傲自负；一个恬静朴素，不骄不躁，当18岁的王元化初次邂逅19岁的张可，两人并没有像爱情故事里讲的那样一见钟情。相反，不管是第一次见面，还是第一次单独约会，都是不欢而散地收场。

　　身为家中独子，王元化自幼便在清华园里长大，可谓是满腹才华。张可同王元化一样，从小便接受着良好教育，在江苏当地可是出了名的大才女。早在18岁时，张可便翻译出版了美国著名剧作家奥尼尔的《早餐之前》，同时，她还出演了这部小说改编剧的女主角。在张可19岁时，她作为暨南大学演剧队的主力成员经常去各地演出，也正是在这时，她见到了王元化。

　　那时，王元化已是地下党的一员，正担任着平津流亡学生会的编剧，他在听闻暨南大学演剧队来到清华园后，便急匆匆地跑去看。只见暨南大学演剧队里有一个穿着旗袍的女生，那人就是张可。晚年王元化回忆说：“她很朴素的，剪一个不长不短的齐肩发，穿一件旗袍吧，也不是很考究的布料。从我认识她到结婚到后来，她都是不喜欢修饰的，搽粉啦，涂口红啦，都不大弄的。偶尔把头发梳个辫子盘到头上，就算很时髦了。

　　比起张可的端庄打扮，王元化那时的模样相对就要滑稽一点了。他当时只穿着一条中西结合的西裤，中间完全没有裤缝，搭配着一双大大的皮鞋。张可笑道：“你怎么穿了一条卓别林的裤子就出来了？”王元化被这样一说，有点气又有点害羞，但心中对眼前这个女子还是有着好感的。

　　随着排演戏剧见面次数的增多，王元化终于鼓足勇气向张可坦白爱慕之意，他以修改剧本为由，对张可说：“我要约你谈谈。”张可一听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，完全不似传统女子，一点也不扭扭捏捏。

　　然而，当王元化带着张可去到雁荡路的复兴公园后，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带钱，但他也没有回去拿钱，反而是直接让张可买两张票。张可一听，笑着说：“你约女生，倒要人家买门票，怎么会这样抠门？”紧接着，她还就“西方和中国传统理念上关于男女问题”一连问了王元化三个问题，直接就把他问倒了。王元化当时很尴尬，两人就这么不欢而散了。

　　十年追求之路

　　王元化回家冷静下来后，这才反应过来张可并非是在嘲笑他，只是想和他聊聊价值观和思想罢了。

　　虽然“出师不利”，但王元化对张可的满腔爱意可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。再加上王元化还有个助攻友军——张满涛。张满涛是张可的哥哥，也是王元化的好友。有这层关系在，王元化想见张可一面是极其容易的。渐渐地，张可也对他产生了感情。而张满涛便是第一个觉察到张可感情变化的人，还主动询问她是否喜欢王元化。对此，张可也只是害羞地回答：“王元化是一个很真诚的人，这很好。”

　　然而，“这很好”并不代表着“要成为王元化的女朋友”。尽管张可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对王元化有好感的，只是这种好感是一点点潜移默化的。

　　王元化是一个内心坚定的人，他认可了一个人后，便不会轻易放弃。他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，才追到张可。1947年，张可的一个追求者曾直白问张可喜欢谁，张可对此终于坦然回答：“王元化。”

　　1948年，王元化与张可的爱情水到渠成，两人在上海举行了婚礼。婚后，生活简单又幸福。王元化属于自理能力比较差的人，所以平时都是靠张可打理家务事，照顾他的日常起居。王元化常说：“家庭这副担子都是她挑的，所以我能腾出精力来专心写文章。”

　　有人曾说，“王元化有三个母亲，一个是他自己的母亲，一个是姐姐碧清，还有一个就是张可”。他本人也常说：“我有时候很急躁，需要有人来调和。她从来没有和人脸红过，是很善良的一个人。因此，在如何与人相处上，对我帮助很大。”

　　有些迫不及待去那里看她

　　正当张可和王元化的生活过得一帆风顺时，苦难也在靠近。1955年，王元化受到不公正待遇，被隔离审查。

　　1957年2月，王元化终于回到了家。然而，他被确诊为心因性精神病，幻听幻觉十分严重，每晚需要服用大剂量安眠药。

　　张可知道丈夫是以精神生活为重的知识分子，追求内心的丰富和高雅是他最渴望的。她找来一个偏方：莎士比亚。病情好转一些之后，王元化开始在妻子的帮助下，一同翻译、研究莎士比亚。

　　有时，王元化会固执己见，批评莎翁的作品不好。张可也不争论，只淡淡地说：“你看这一段(《奥赛罗·第四幕》)——‘要是上天让我受尽种种折磨，要是他用诸般痛苦和耻辱加在我毫无防卫的头上，把我浸没在贫困的泥沼里，剥夺我的一切自由和希望，我也可以在我灵魂的一隅之中找到安慰。”

　　她的引用瞬间让王元化产生共鸣，他写了一组10万字的莎翁作品论文。张可用小楷规规矩矩地誊到稿笺上，再做好封面，装订成精美的线装书。

　　张可负责翻译，王元化则负责润色和校对整理，再由张可装订成册。虽然当时不太可能出版，夫妻二人却手工写出数十万字的书稿，整整齐齐，如同他们一丝不苟的人生。

　　精神的丰盈仍无法让生活安稳，王元化得了肝病。张可卖掉自己的首饰，给他买来黄豆、鸡蛋增加营养。后来王元化右眼失明，张可托人请来上海最好的眼科医生为他治病。

　　张可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。她知道，丈夫近乎天真的性情不能失去支柱。那些年月里，王元化两次精神失常，又两次奇迹般地康复。张可自己却撑不住了。1979年6月，她突然中风，昏迷8天之久。醒来后，她智力严重受损，只能进行简单对话。王元化手足无措，孩子般号陶大哭。哭了两天，王元化突然明白一件事，遇事只知叹息的自己应该死去了。这一次，他和妻子的位置将要调换。对妻子来说，这是倒下；对自己来说，这是站起。

　　此后，王元化去哪里都带着妻子。她失去平衡能力，只能坐轮椅，他就推着她四处讲学。张可喜欢吃蹄髈，但太过油腻影响消化，王元化不准她吃，实在挨不过，才给她吃一小块。过不了多久，张可就像孩子一样拉着他，央求再吃一块，王元化一边喂妻子，一边落泪。

　　他照顾张可27年之久。2006年8月，上海衡山路国际礼拜堂，王元化送别了张可。学生们称赞师母：“她以坚韧、仁爱、悲悯与苦难担当的精神，支撑着家庭。”两年后，王元化也去了。不愿忍受临终浑身插管的狼狈，他清醒时就严命家人不准抢救，一旦陷入昏迷就自然来去。“我有些迫不及待了，我最后一个期待就是去那里看她”。

　　据《老年文汇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