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学做饭,我妈在旁边指导。葱姜放入锅,一声响亮的“嗞啦”后,我妈指着锅里的西红柿碎块说:“翻炒一下,让它们在油里打几个滚儿,然后你看看吧,西红柿的魂儿就没了。这时再放水,汤才有味儿。”我目瞪口呆:“天啊,西红柿也有灵魂吗?”我妈一脸正色地说:“当然。”
做焖面时,我妈又说:“炝了锅放豆角,得多炒会儿,让豆角倒倒性。”我拎着铲子愣了:“这菜不仅有魂儿,还有性格?”我妈说:“你看,那豆角‘愣头愣脑’的,就像你弟弟,不炒透了,哪能吃?得千翻万滚后,才能成熟。等豆角烧好了,柔软得像舞娘的腰肢,跟粉成一团儿的土豆抱在一起,个中滋味已浸透在其中。吃到嘴里,太香了!”
那年我弟高考失利,终日摆着一张冷脸,吃完饭就往床上一躺,枕头压在肚皮上,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。直到现在,一炒豆角,我就想起我弟当年那副愣头愣脑的模样。
家里买回半盆三寸长的小鱼,我一看就大叫:“这长着尖牙的鱼咋收拾呀?”我妈挽起袖子,边收拾边教我:“小鱼有小鱼的收拾法。这脑袋一揪,连内脏也拽出来了。大拇指顺势一挑,鱼鳞纷纷飞起,往水中一涮,就干净了。收拾好的小鱼不用煎,炝锅后直接入锅,各种调料全部放好,醋加多点,盖上锅盖小火焖上俩小时,香气飘满半条街。打开锅盖,撒上一把香菜末儿……这时候夹起一条小鱼放嘴里,入口即化,就着玉米面饼子,那叫一个美。”
那天,小鱼上桌,一家人大快朵颐时,我妈忽然说:“咱都做好自己的事,剩下的就交给火候吧。你弟会慢慢好起来的。”
忘了我弟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的,只记得工作后,他干得风生水起。
多少年后,当我读到那句“治大国,若烹小鲜”时,不禁恍然大悟,和我妈一说,她笑着说:“道理是一样的。”
最爱吃我妈做的炸茄盒,大气粗犷接地气,比起饭店里的更有大家庭的味道。挑个圆而大的嫩茄子,切成片,然后用小刀从一头在顶端拉一道深口,就成了一个半圆的小口袋。我妈发话了:“不能急,现在的茄子是心高气傲的公主,动一动就会给你个‘鱼死网破’。”我看着我妈,问:“那咋办呀?”我妈说:“用盐呀。只消把盐在茄子片上一抹,静候十来分钟,盘子里便有了一汪汁水。原来藐视一切的‘公主’,脾气也渐渐柔软起来,偃旗息鼓了。膨胀减半,韧性立马显现出来——这时候,任你往它肚子里塞满馅。然后在蛋糊里打一个滚儿,放在油锅里嗞啦啦一煎,转眼就成了外焦里嫩的美食。”
蓦然明白了,什么叫修炼,怎么才能做一个内心通透、精神饱满、灵魂丰盈的人:不经过千淘万洗,不在盐里火里油里翻滚几回、慢火里煎熬数次,你根本体会不到人生况味。没有体验,没有艰难,那就不是完满的人生。
陈吟/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