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:显正街是汉阳古城的正街(即主要街道),是武汉三镇最古老的一条街,始建年代为公元621年,至今已1400多年。这里的文化底蕴厚实,掌故传说丰富。麻建雄先生是一位在显正街生活了60多年的老汉阳人,他用细腻的笔触记录了显正街的过往与现状,其中关于“票证时代”的记录,颇具市井生活的烟火气息,静心读来,不知不觉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。
能买到碎米是很令人高兴的事
以1955年发行第一套全国粮票为标志,中国老百姓就进入了漫长的“票证时代”。票证五花八门,其中,户口本和“居民购粮证”,是城镇每个家庭最重要的证件。那年月,城镇居民大部分工资收入都用于一日三餐、柴米油盐,大部分时间是忙填饱肚子。
买米是头等大事。母亲告诉过我,她每月一“关饷”(发工资)就要到粮店把一个月的米买好,家里有粮心中不慌。粮食定量供应,凭每家的“购粮证”和粮票购买。我总拎着米袋随父母在西门口的粮店(也称汉阳第四门市部)买米。
先在一个高高的木柜台上买米牌,再到称米处。营业员用一把半圆柱长铲,把米铲到一个绿色铁漏斗状的容器内过秤。米称好后从下面一个斜接口放出。买米的人用双手抓住米袋口,等米卸完,取根短麻绳捆好米袋口即可背走。
很长一段时间的米价是1角2分半一斤,也有1角0分8厘一斤的(俗称108的米)。我一人去买时,母亲就会嘱附一句:“买1角2分半的啊!”
街坊高伯伯在粮店做事,有时碎米到了,就会告诉邻居们一声,“黄婆婆,碎米到了!”“汪大爹,碎米到了!”碎米都是陈年的半头大米粒,一斤粮票可买两厅,当时每家粮食都不够,为了吃饱点,能买到碎米是件很高兴的事。
买煤是用“购煤证”,每家定量也要煤票。煤店有时选陶家巷,有时到东门,有时又选钟家村永丰堤边那家。因为煤店做煤时要摻一些黄泥巴,掺多了煤就不好烧。有时街坊的伢(小孩)们刚结伴准备到陶家巷买煤,家长追到门口说:“李伯伯说到东门去买。”街坊李伯伯内行,到哪买煤大家都听他的。
煤店都是店场一体,实际没见什么店堂和柜台,就是门口一个卖票的,直接到机器边装箱。先只有生产煤球的机器,街上人称“炭圆”(煤球),也把煤店称为“炭圆铺”。后来发明了蜂窝煤,就两种机器同时生产。还生产一种大“炭圆”,是供机关团体食堂大炉子用的。制作也简单,在一块宽敞点的场地把煤和好,切成方书本那么大,再用手搓成圆形晾干,也有放在一个很大的筲箕中摇滚成圆形后晾干。
我家里习惯是一次把一个月的煤买完,请送煤工人用三轮车送到家。一般买后,排排队就可送煤了。我们帮助送煤工推着三轮车,把煤推到家门口。送煤工把一箱箱的煤搬到我家放煤处,由我们自己码,他过两天再来收木箱。码蜂窝煤还是有点讲究,地面上用砖头垫一排木板,可防水、通风。一叠蜂窝煤之间要留点空隙,一排之间要错开码,也是为了稳定、通风。
半夜排队买“尖板眼”菜
买菜,街坊伢们也是统一行动。平时菜是大人买,要想买“尖板眼”(指与众不同的稀罕物)菜或煨汤的藕时就要靠小伢了。
半夜两三点钟左右,伢们就开始相互叫醒,声音也不敢太大。人到齐后,就拎着篮子、筲箕,一溜小跑到显正街菜场站队。抢头队是个目标,抢头队就可挑到好藕,买到藕就可煨一铫子(汤罐)藕汤。
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去熬夜,特别是凌晨四五点钟,容易“参瞌睡”(打瞌睡)。大家就边站队边玩开了,随身带几张洋画、撒撒(卡片牌)拿出来就开打了。有时天太冷,伢们便挤在一块玩“挤油干”“拱擂子”,也到菜场守夜值班的师傅处“搭镶边”(沾光)烤烤火,怎么也要熬到6点半开秤。
菜场的营业员们,都穿着蓝灰色的大围兜,提着杆秤,抱着装钱的木盒,有时还揉着眼睛,打着哈欠陆续进来。伢们知道要开秤了,一手提起篮子,一手把钱拽得紧紧的,一个贴一个排好队。
开秤的时候,各家大人会来接应一下,如煨汤还要买排骨、脊骨筒子骨或膀,这些也需排队,每天就那多,卖完得第二天再来。肉案子就在旁边,一刀刀肉用大铁钩高高挂在一根粗木杆上。
“把您家的这刀肉割一点,把您的猪肝割一点,把您家的膀拿一只。”顾客开口了。
营业员割好肉、猪肝,拿好髈收了钱后“一把连”(一起)往顾客篮子里一放,也要紧不慢“不让档”(不掉价)地回应:“这是您家的肉,这是您家的肝,这是您家的膀。”那年代日子过得的确不太宽松,菜买完收场子,也总见一些人把残菜叶子拾起,说是喂鸡子鸭子,有些好点的自己也留着吃了。
打油,要到西大街副食店,那是周边最大的副食品商店。也是凭票供应,每人一月半斤。
家里的油瓶子是反复用的,大多数是留下的废酒瓶和汽水瓶。酱油、醋和散酒也是这样打。哪个屋里的伢能打酱油了,是长大了的一个标志。大人就会自豪地说:“我屋里伢能打酱油了。”所以打油、打酱油是伢们“带常”(经常)做的事。
街坊四毛有次打油不小心,把半瓶油摔碎在街上,赶紧拾起半截瓶底子,用大一点的碎瓶玻璃把油一点点刮进半截瓶底,手被碎玻璃扎得血直流,血一同刮进那剩油中。四毛生怕油流失掉了,注意力在油上,那流血的手却被忽略了,可见那个年代油的甘贵。
来之不易的排骨藕汤
刚参加工作那年,快过年了,公司的马师傅约我去乡里(乡下、农村)买藕,年前菜场的藕就开始按户定量计划供应了,哪还有藕卖?我借了辆自行车,拿个大麻袋和绳子随他前行。穿十里铺,过三眼桥,从老汉沙公路右拐,走了很长一段田埂子路,到蔡甸境内一块藕塘。挖藕的农民悄悄给我们的麻袋装藕,把麻袋装满为止。我知道了农民挖的藕是由生产队统一收的,市蔬菜公司向生产队采购,分到各区蔬菜公司,又分到各菜场。那年头,农民自己种的粮食和蔬菜是不能自己卖的,所以他们有时在交生产队前偷偷卖点。不!应该是有我们这些偷偷的买主,农民才有卖的对象,都是供不应求惹的祸。
藕买到了,运回家是个难事,沿路口都有当地生产队和市蔬菜公司的检查站(岗)。不过,藕用麻袋包裹得严严实实,还是可以“打马虎眼”(不说出真相)混过检查站的。我们绕过十里铺那个大检查站,从郭茨口弯到汉水边,当时江汉二桥(现改称知音桥)正在施工,郭茨口到处是工地,我们推着自行车艰难颠簸前行,然后穿过汉水铁桥,从江汉一桥上来到钟家村。
马师傅还讲到,三年困难时期也是这样,不能买农民的东西,那是破坏统购统销政策犯错误的事。公司一位李师傅住东门河,从湖南人的船上买了两个白萝卜,一大早提前上班悄悄塞到他和另一位要好的同事手中,他们把李师傅两个萝卜的恩情记了一生,总说李师傅“够味”(够意思)。我把买回的藕也送点最要好的伙伴,只感到是参加工作了,要为家里和朋友做点事。
当时,弟弟建伟正下放在监利农村。一年挣的全部工分,换来共10斤猪肉、排骨及两条鱼和三斤糍粑,过年前搭厂里货车背回家。
藕和排骨各经历这么一段苦涩的旅行,同到挑子里,让我们家过年桌上有了一碗热腾腾的藕汤。
据《显正街记忆》 麻建雄/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