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,第五生产队队部里人声嘈杂,社员们挤在3间北房里,闹闹嚷嚷,明亮的灯光撒了满院。
我悄没声地挤进屋来,站在大人们身后,从人缝里看见,正冲着门口的一张桌子东西两侧,各坐着两个学生模样的人,左臂上戴着红袖章。紧靠火炕,父亲一只脚踏在炉台上,两手向着火翻动着。
一个叫大路的社员,从屋子旮旯里站起来,向父亲发问:“队长,记得1961年,我和振同给队里换麦种回来,你称了称,硬说少了20斤,我俩倒出来的麦子也就10多斤。这不是冤枉好人吗?”父亲说:“拿着不是当理说!你就是倒出一两麦子都不应该,何况10多斤呢?那会儿,人们饿得吃了上顿没下顿,谁家里有粮食?可那是‘种粮’呀!‘饿死不吃种粮’是上了‘古训’的!要是都像你们,麦种就放在我家里,干脆磨成面吃白馍有多好,能行吗?地里种什么?”
大路被父亲问住了,没再说什么。这时,蹲在火炕上的福来说:“队长,集体办食堂那年,我爷爷饿得身上一摁一个坑,找你多要一个窝头都不给。你怎么就没有一点无产阶级感情呢!”
父亲说:“办食堂那阵儿,每人一天的定量是半斤山药干,等磨成面,蒸好窝头,一人两个,一个也不多,百十多号人眼睛瞪得溜圆,少给谁一个能行?”
福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,坐下来不说话了,俩学生见批判会开不下去了,只好散会。
上世纪70年代,省城疏散人口,我的一个本家叔叔在铁路上工作,婶子因是农村户口,不能在城市住了,就回到了乡下。到了这时候,我才知道,我们住的房子原来是叔叔家的。1966年3月,邢台大地震,房子几乎全倒了。当时婶子住在城里,说是不回来了,父亲把我家的宅子让给没有宅基地的人盖了房子。叔叔的宅子是3间房,院子很长,统一规划的时候,也把前面的一半让给了别人,所有多余的砖瓦木料全充公了。父亲只顾着帮社员们盖房了,全队的社员基本上都住上了新房,我们还住在地震后父亲自己垒起来的房子里。这样,婶子一回来,我们就“无家可归”了。
父亲已不再担任生产队长,但他当生产队干部十几年的所作所为,乡亲们都看在眼里。还不错,队干部让我们暂时住在那年批斗父亲的队部里……
如今,父亲早已离世,他公而忘私的件件往事,始终留在我记忆深处。
楚世英/文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