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07月25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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宦乡更愿为“耳目”

2022年07月25日

  周恩来曾告诉中国驻英国代办宦乡,去英国建馆是到帝国主义的心脏里去了,“那是一个孤岛,要准备在那里坐冷板凳”。

  早在1950年1月,英国就不顾美国的反对,在西方大国中第一个承认了新中国,但“只做了一半”(即未在联合国投票支持中国、在台湾淡水还保留了“办事处”),因此中国没有同意交换大使,只同意交换代办,属于“半建交”状态。

  宦乡板凳坐得八年冷,既是一位冷静锐利的观察者,也成为孤岛中的联结者。

  “有何新闻?”

  1954年10月下旬,中国驻英国代办处首批工作人员抵达伦敦。

  初到英国,代办处包括宦乡在内只有三个人会说英语,其他人大多没有外事工作经验。他们很快尝到了“坐冷板凳”的滋味。一位英国官员当众讽刺:“没想到堂堂中华人民共和国官员居然不会说英语!就这样还要访问英国?”宦乡反问:“请问贵国驻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代表会说中文吗?”

  宦乡总是对见到的英国人说:“让我们相互了解。”他把去商会演讲的机会当作向英国人介绍中国的突破口,只要有想与中国做生意的商人向他发出邀请,他有求必应。一些大学生组织和地方性社团也向他发出邀请,他不仅亲自去演讲,还鼓励代办处的其他外交官也出去演讲。他还主持召开了系列座谈会,请来英国专家逐一介绍英国的政治、经济、教育等方面的制度,延续了四年之久。“冷板凳”慢慢焐热了。宦乡经常在英国商会和国内外贸部门之间穿针引线。在他任内,中英两国在20世纪60年代的平均年贸易额达到了两亿美元。

  当时英国是世界各国中外交使团最多的国家,有一百多位大使、公使、领事等。伦敦外交活动极多,且多是以各种宴请的形式进行,如互请到家中做客、鸡尾酒会、周末宴会、下小馆、郊游等。在伦敦外交圈,见面问候之后的第二句话通常是:“有何新闻?”

  在1964年中法建交之前,驻英代办处是新中国在西方主要国家的唯一外交机构。外交部给代办处提供了一个可来往的“白名单”。

  宦乡发起了社会主义国家使节之间的定期研讨活动,交流信息,交换意见。这项活动在他任期内从未中断,大受欢迎,也让他在驻伦敦的社会主义国家使团中声望高涨。

  代办处工作人员最初不知如何安排沙龙活动,尤其是不知该如何招待外交官的夫人们,在宦乡指导下很快熟门熟路。他们特地准备了很受欢迎的古巴雪茄款待贵宾,平时不抽烟的宦乡也会手夹一支雪茄,和客人谈笑风生。

  “判断是要害”

  宦乡不断把调研结果写成报告发回国内。他常说:“外交调研,判断是要害。”

  他会将与各国外交官及英国各界人士的谈话和聊天内容记录下来,每天要读二十多份当地报纸,将有价值的内容剪贴归类。他经常组织内部研讨,由他提出问题,大家各抒己见。没有外事活动时,他会在晚饭后外出散步,碰到谁就拉上谁一起,边走边聊。

  戴高乐1959年1月就任法国总统后采取了强硬的内外政策,因此东西方阵营都不欢迎他。但宦乡分析后认为,法国正在其领导下建立更加独立的民主制度,“将会改变欧洲乃至整个世界的政治格局”,中国应尽快与法国建交,实现对西方外交的重大突破。

  毛泽东等领导人对此非常重视,并积极推进中法关系。1964年,法国成为首个与中国正式建交的西方大国。

  宦乡密切关注着英镑走势。他深谙汇率变动背后的经济和政治因素,仅在1958年就三次准确预测了英镑走势。

  1960年,国际舆论普遍认为英镑将大幅贬值,国内主管部门打算将存在中国银行伦敦分行的英镑兑换成瑞士法郎。那是中国当时拥有的外汇资产的近一半,是中国与非社会主义国家进行贸易的全部外汇结余。宦乡坚决主张不应兑换,否则损失太大。他说:“如我判断错误,使国家受损失,我愿意受党纪处分。”

  国内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。英镑也果然没有贬值。此事让他在英镑问题上拥有了更大的发言权,几年后他成了中央成立的一个专门研究汇率问题的经济小组的成员。

  “死犹未肯输心去”

  1962年秋天,宦乡在担任驻英代办八年后奉调回国,担任外交部部长助理兼部政策研究室主任。据宦乡的秘书张宏喜回忆,宦乡是学者型干部,没有官气,他每天要阅读大量材料,很多文章都是自己写,重要讲话稿都由他来定稿,一经他加工水平就明显不同。

  1976年5月,宦乡启程再赴欧洲,任中国驻欧洲共同体兼比利时和卢森堡大使。1978年1月,宦乡突然接到调令,要求他在1月底前回国,担任外交部部长助理。此前他曾听到传言,说外交部需要一位“笔杆子”,此人非他莫属。

  宦乡复电,希望延期至2月中旬至月底,并表示自己不能接受新的任命,“切望能为国家起一点耳目作用”。他收到回电,同意延期,但依旧要求他履职,他则复电再次表达了要当“耳目”不当“笔杆子”的想法。

  1978年3月10日,宦乡在复杂的心情中结束任期,登上回国的班机。回国后,每隔几天,就会有人以组织谈话或私下沟通的方式要宦乡改变主意,但都没有奏效。

  1978年4月1日,宦乡给邓小平、李先念等中央领导人写信,恳请免去任命,以便专心从事研究工作。5月下旬,他被任命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兼中央国际问题写作小组副组长。

  那几年,宦乡接到了来自全国甚至世界各地的大量邀请,频繁出现在公共讲坛上,从内部建言者变成了公开演讲人。他经常一个人拉着行李箱,四处奔波。

  阮虹1978年进入中国人民大学,她告诉记者,那时候宦乡的名字风靡大学校园,他作国际问题报告时一座难求。

  后来,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担任编辑的阮虹应宦乡家人之邀,2015年成为《宦乡往事》的执笔人。在采访中她了解到,宦乡一生特立独行,只求用自己的学识为国效力,别无它想。他为人坦荡,敢于直言,因此冲撞了不少人,但同时他又老辣务实,善于用人,在维护国家利益方面很精明。他在国外工作时间长,视野开阔,能敏锐察觉到长期封闭的国内存在的问题。

  1987年底,朱镕基率中国代表团赴夏威夷参加太平洋论坛会议,宦乡是代表团顾问。朱镕基回忆,两人朝夕相处,经常促膝深谈,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。1988年,宦乡患肝癌在上海住院治疗,时任上海市市长的朱镕基多次前去探望,每次都要谈很长时间。

  在1994年为《宦乡文集》所写的序言《心里的话》中,朱镕基用饱含感情的笔墨写道,自己与宦乡相识相处的时间不长,相知却比较深。宦乡博古通今,学贯中西,对许多问题都有精深独到的见解。在世界著名政治活动家和知名学者聚集一堂的国际会议上,他用流利的英语侃侃而谈,辞严义正,可以说是个十足的“洋派”知识分子干部,同时始终保持着勤俭朴实的淡泊作风。在宦乡身上,有一种强烈的正义感,有一种“死犹未肯输心去,贫亦其能奈我何”的气概。纵观宦乡的一生,他确实是敢于说真话,从不说假话,为了坚持真理,虽九死而无悔,他的言行是一致的。

  1988年7月26日,宦乡做完手术后,住进了特别监护室。他病重时总是让家人拉开窗帘,想看看窗外的天空、树枝和小鸟。1989年2月,他在病房中离世。据《中国新闻周刊》 宋春丹/文

2022-07-25 3 3 燕赵老年报 content_93135.html 1 宦乡更愿为“耳目”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