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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传杰 我亲历亲闻的科学大师轶事

2024年04月24日

  中国科学院原党组副书记郭传杰在北京中关村生活了一辈子,戏称自己是一介“村人”。在40多年的科学人生中,郭传杰不仅广泛涉及化学研究、科技战略、创新政策等多个领域,还参与了我国科教战线许多重大事件的决策和实践,接触过很多老一辈的科学家。在与大师们接触的过程中,他有些非同一般的感触和体会。

  遇事不着急的吴文俊

  吴文俊先生是闻名世界的大数学家。1957年,时年38岁的吴先生当选了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,60多岁还创造了机械化证明几何定理的程序——“吴氏算法”,获首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(2000年度)。

  1991年5月初,我去匈牙利布达佩斯开会,在机场排队办登机牌时,发现吴先生也在前面排着队。一问,知道他是去莫斯科杜布纳研究所讲学,我是途经莫斯科转机去布达佩斯,所以同机了。巧的是,几天后回国的时候,我们又在莫斯科碰到,都乘坐中国民航的同一航班。飞机本来是下午3点多起飞,但快到3点的时候,工作人员告知我们,这架飞机还在法兰克福机场大修呢,今天走不了。于是,我们这一航班的旅客就被送到了莫斯科河边的一个轮船旅馆上休息。我们在船上待了近18个小时,船上的大喇叭每隔一个多小时就喊一次:“飞机现在还没消息,大家继续等待。”整晚都是这样,刚想入睡,大喇叭又响了,大家都烦恼得不行!

  我几次去吴先生的舱铺里看他,发现他不是拿本数学杂志在看,就是像没事人一样眯着眼在休息。我问他:“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?”他慢悠悠地反问我:“呵,你着急呀?”我说:“当然!”“着急有用吗?”“没用。但是烦啦!”他又问:“烦有用吗?”“没用。”“是呀,既然没用,还烦什么!”看吴先生那样子,简直像个神仙!晚上9点多,他说:“急和烦都没用。走,我们去外边走走。”我们下了船,沿着河岸边走边聊,远远看到前面有个小商店的灯还亮着,就想去买个面包。到那儿一看,啥吃的都没有。没买到吃的,看见货柜上有几个八音盒,我们各买了一个,算是留个纪念。

  “才90岁”的汪德昭

  汪德昭是著名的水声学家,我国水声学的奠基人,中国科学院声学研究所(简称声学所)的首任所长。

  汪先生的夫人是著名音乐家李惠年,他们两位琴瑟和鸣,珠联璧合。我们都很喜欢去他家,因为总是笑声不断。汪先生听力不行,他说夫人是他的耳朵,一会儿也不能离开。他们俩总是紧挨着坐在一起,风趣幽默。那年,汪先生九十大寿,声学所在友谊宾馆给他祝寿,我代表学部也去了。他致辞时,第一句话说的是:“我今年才90岁……”一开口就逗得满场哈哈大乐。

  搞植物的和搞物理的联手做研究

  汤佩松是湖北黄冈浠水县人,我们是同乡。他家和闻一多的老家更近,都在浠水巴河的望天湖边。

 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汤佩松任中国植物学学会理事长、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所长,家也在中关村。汤先生生性乐天,极其幽默。有一年,他因病住院。有天上午我去看他,刚进病房,他躺在病床上对我说:“看见了没?”顺着他指的方向,我看到对面墙上有一大片还没擦干净的血迹。我不解地问:“这是?!”他呵呵大笑,说:“我昨天晚上的成绩!我半躺在这儿,突然喷出一口血,居然喷到墙上了。怎么样?我这个老运动员还行吧!”病到这个程度,他居然还拿自己开玩笑,我真是既感动又敬佩!

  平时,他很少谈及自己的工作。有一次,我听说过一点他关于植物中水的上升机理研究的故事,找他求证,他原原本本地跟我讲了。他说:“那还是在西南联大教书时的事。我和王竹溪(物理学家)都是湖北老乡,在昆明时住得很近。有一天,我们一起聊天,这里没研究条件,搞不了实验,可总得琢磨点东西呀!他搞统计物理,是剑桥大学的博士,在昆明时期是杨振宁的研究生导师。于是,我们一个搞植物的,一个搞物理的,就一起想了一个研究问题,有的植物长得那么高大,甚至100多米,可树中间的水分是怎么升到树梢上去的?在那之前,还没人想过这个事儿。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和讨论,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——‘水势’,还弄出来一个公式,写了一篇文章,1942年在美国的《物理化学杂志》上发表了。20年后,两位美国科学家才发表了类似文章。”

  我说:“汤先生,您和王先生为国家争了大光呀!”他很平静地微笑说:“那时也没有想那么多。”

  德高望重的彭桓武

  彭桓武先生祖籍黄冈麻城市,和我也算是大同乡。彭先生是23位“两弹一星”元勋之一,还是周光召院长的研究生导师。他们两人关系很好,光召对彭先生特别尊重。

  有一件小事可以说明。2009年5月15日是光召80岁生日,学界不少人建议开个学术研讨会给他祝寿。我和王玉民(中科院原秘书长)受托,于春节前去他家商量这个事。当玉民刚开口提及,光召就打断了玉民,说:“不要搞!不要给我搞这种事情!”在我们再三说明后,他才很勉强地同意了。但是,他又特别明确强调:“只以理论物理所的名义开个小会,规模绝对不能超过彭先生的那一次!”

  彭先生20世纪30年代留学英国,师从国际物理学大师玻恩,博士毕业后,又与另一位大物理学家薛定谔一起工作,33岁当选为爱尔兰皇家科学院院士。薛定谔在给爱因斯坦的信中这样描述彭桓武:简直不敢相信,这个年轻人学了那么多,知道那么多,理解得那么快。彭先生回国后,有记者问他:“您在国外学术界有那么高的地位,为啥还要回到这么穷的中国?”他生气地反诘:“回国是不需要理由的!你应该问为什么不回国,不回国才需要理由!”

  彭先生为人十分谦逊、随和、有趣。关于他的趣闻轶事有很多。有些传闻,如背个旧书包,经常在海淀黄庄三角地那儿看人下棋,曾有过被派出所民警“过问”的误会,等等。我曾当面向他求证,问过他,他笑而不答。1995年10月5日下午,我看见彭先生一个人乐呵呵地从大街上回来,就问他去哪儿散步了。他朝东长安街方向一指,带点豪气地说:“天安门广场!”我一惊:“您一个人坐公交去的?”他更自豪地说:“走去走回!”我望着这位脚穿球鞋,年已八十的科学老人,一时不知说什么好!这时,他走到我面前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拆开摊平了的香烟盒纸,指给我说:“看,这是我刚才返回的路上走到西单时,冒出的一首诗,记在这儿了。”这就是叱咤科坛、德高望重的彭公!后来,这首诗被收入了他的诗集《物理天工总是鲜:彭桓武诗文集》。

  据《村人散语话科苑:郭传杰访谈录》 郭传杰/口述 王聪/访谈整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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