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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02月23日
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毛公鼎,与大克鼎、大盂鼎并称“海内三宝”,是迄今发现的铭文字数最多的青铜器。自道光末年重见天日,毛公鼎数易其主。动荡岁月,收藏者多秘而不宣,却没能让“国之重器”躲过颠沛流离,反而让它的归公之途扑朔迷离。屡经劫难,毛公鼎如何逃过侵略者的觊觎?如何从私藏归为公有?近年来,随着越来越多的史料浮出水面,毛公鼎前世今生的悬疑逐渐拂去迷雾。
希世之宝乃得流传
毛公鼎出土的地方叫周原,位于陕西省宝鸡市扶风、岐山两县交界处。3000多年前,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率族人在这里定居,周文化自此发祥。自西汉“美阳得鼎”起,周原出土的青铜器数量达上千件,比殷墟还多。
宝鼎被一位村民挖得后,古董商闻讯火速赶来。几经辗转,古董商苏六(名兆年)、苏七(名亿年)兄弟两人得了毛公鼎。随后,他们为毛公鼎寻到了新买家——苏氏兄弟的老主顾陈介祺,他不但是一位金石藏家,还是一位大学问家。
陈介祺进士出身,供职翰林院。他身在官场,内心最爱的却是金石文字的搜集与考证。就连爱抄古碑、买拓片的鲁迅先生也说:“论收藏,莫过于(山东)潍县的陈介祺。”
1852年,陈介祺以三年俸银将毛公鼎收入家中。这对于毛公鼎而言,着实是一件幸事。
凭借深厚的史学功底和金文辨识能力,陈介祺将毛公鼎铭文精心拓印,悉心研究,数易其稿,考释出了铭文中的大多数文字。在这篇洋洋洒洒近500字的青铜“史诗”中,西周宣王中兴的遥远历史,缓缓呈现在世人面前——
公元前841年,“暴君”周厉王在“国人暴动”中,被放逐至彘(今山西霍州)。14年后,周厉王驾崩,太子姬静即位,史称周宣王。为了收拾父王留下的“烂摊子”,周宣王迫切需要诸侯贵族的支持。被分封在西周龙兴之地的毛公,就是宣王拉拢的对象之一。
按辈分论,毛公是宣王的族叔。宣王登基不久,毛公就来到京城朝见天子。叔侄二人面谈许久,回到封国的毛公,踌躇满志,下令铸造一尊青铜大鼎,并在鼎内刻下“鸿篇巨制”,记录新天子与自己的约定。这就是以铭文最长而担起“国宝”之名的毛公鼎。
宝鼎在多处“流浪”
毛公鼎在陈介祺手中度过了隐秘而安全的30年,奈何一个“不肖子孙”,将毛公鼎送上了辛酸的漂泊之路。
1882年,陈介祺在潍县病故,平生所藏古器一分为三,毛公鼎归了次子陈厚滋,后来又传到陈厚滋儿子陈陔手中。
陈陔违背祖训,开设钱庄、药铺,想以此振兴家业。不久,竞把祖父秘藏多年的毛公鼎也给卖了。
买走毛公鼎的人是端方。在清未政坛,端方可算显赫一时,历任糊广总督、两江总督、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等要职,还曾受清廷委派,率团出国考察宪政。
据陈介祺六世嫡长孙陈继揆记载,一开始,陈陔并没有被打动,但对方许诺,除一万两银子外,还让陈陔担任一年湖北银元局局长。陈陔这才鬼迷心窍,不顾家人劝阻,硬是出让了毛公鼎。鼎出手后,官位没有到手,陈陔才发现上了当,悔恨交加,一病不起。不过,端方也没有好下场,得鼎不过一年,就在四川保路运动中被杀。
端方死后,家道中落。失去强权人物的庇护,毛公鼎再次漂泊无定。端方夫人曾想将毛公鼎作为嫁妆陪送出去,不料男方不接受这样大的陪嫁,之后才抵押在天津俄国人开的华俄道胜银行。
后来,北平大陆银行总经理谈荔孙认为国宝放在外国银行不妥,向端方家人表示,愿以较低利息质押毛公鼎。经端方家人同意,毛公鼎被从华俄道胜银行赎出,改存在北平大陆银行。
稀世珍宝抵押在银行,一时之间遭到垂涎。日本山中商会、英国记者辛普森都打起了毛公鼎的主意,辛普森还找了美国人福开森从中说和。不过,端方家人嫌钱太少,不肯出让。事情传出后,国人哗然,有识之士呼吁,不能让国宝流失。
关键时刻,曾任北洋政府交通总长的叶恭绰挺身而出。多年来,叶恭绰一直支持保护古代文化遗产,勘察大同石窟、拦截敦煌经卷、支持西北科学考察……此时,面对毛公鼎,叶恭绰手头也不宽裕,多亏两位好友慷慨解囊,合股助了他一臂之力。与“功臣”叶恭绰相比,两位好友与毛公鼎的缘分鲜为人知,他们的名字应该被记住:教育家郑洪年和书法家冯恕。1930年,郑、冯两人出让股份,毛公鼎方归叶恭绰一人收藏。
两岸同胞共同守护
1937年底,上海沦为孤岛,叶恭绰匆匆避往香港,毛公鼎与其他书画藏品,则被全部留置在上海。叶恭绰的小妾潘氏,意欲侵吞叶氏留在上海的家产,还提起了诉讼。叶恭绰不便出面,就让侄子叶公超前往上海处理家事。
叶公超肩负使命来到上海,不料,潘氏为达目的,竟向日本宪兵队告密,透露了叶家收藏毛公鼎的事情。不久,叶公超被日本宪兵队拘捕,罪名是间谍罪。他坐了49天牢,前后被审讯7次,受鞭挞、水刑2次,但始终没有说出毛公鼎的藏处。为了脱身,叶公超急中生智,悄悄传信给家人,请来铸工,伪造了一个青铜器交给日本人,终于获释。
1942年10月,经亲友多方斡旋,叶恭绰回到上海。在上海,他依旧不与外界接触,可还是躲不过日伪的骚扰。不久,因“病中窘迫”,就把毛公鼎典押给银行,后来由一个商人陈咏仁借资,从银行赎取回来。抗战胜利后,毛公鼎结束了在私人手中漂泊的命运。
毛公鼎的归公之路并不顺利,直到今天,那段历史仍众说纷纭,迷雾重重。一种最流行的说法是:毛公鼎一度被军统局局长戴笠据为己有,直到他乘飞机失事死后,才由军统局上交。
1946年,毛公鼎被安放在南京朝天宫。同年10月,在一场“文物还都展览”上,毛公鼎第一次公开与世人见面,它的流浪之旅似乎终于结束了。没料到,仅仅2年后,毛公鼎又颠沛流离,漂洋过海。
1965年年底,毛公鼎和3000多箱文物一起,被装上卡车,运往新落成的台北故宫博物院。如今,作为永不更换的展品,毛公鼎被摆放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商周青铜展厅最醒目的位置,静静地迎接全球各地的参观者。
毛公鼎,寄托着两岸同胞共同的情愫。虽隔海相望,但两岸同胞对毛公鼎的守护从未停止。
1962年,陈介祺的后人将先祖的全部手稿捐献给文化部,其中包括多篇毛公鼎的铭文考释手稿。进入21世纪,在陈介祺的家乡潍坊市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师们耗时三年,百分百原比例地仿制了一尊毛公鼎。这尊仿制品与毛公鼎拓片共同收藏在潍坊市博物馆,讲述着那段斑驳的青铜记忆。
垂暮之年的叶恭绰,把自己收藏的所有古代典籍、书画、器具等,全都捐给了各地的美术馆、博物馆,独独惋惜毛公鼎没有留在大陆。1981年,叶公超在台北逝世,结束了自己“悲剧”的后半生。生前,他将自己收藏的毛公鼎拓本,捐赠给了台北故宫博物院。这份拓本上,还有叶恭绰1946年的题跋:“此器兹移国有,可云得所。”
据《北京日报》 杨丽娟/文